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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褚生
魂墨春秋?顺天秋闱前三年,陈孝廉的青衫总沾着僧寺檐角的铜铃锈。他在《四书》堆里抬头,见褚生正就着油灯补袜,骨节分明的手指穿梭如飞,书页间漏下的光映得人影子瘦长。?“家贫人当倍惜光阴。” 褚生将断墨的毛笔咬开笔锋,墨汁染黑了犬齿,“我把三更当白昼,两日便抵旁人三秋。” 陈孝廉攥着新裁的宣纸愣住 —— 这山东来的同窗,连月光都要算计着读书。?吕先生的戒尺敲在雕花窗棂上时,两人已共枕半年。越地老儒的白须扫过《昭明文选》,忽然指着褚生批注的《离骚》:“此子他日必执牛耳。” 陈孝廉偷塞给褚生的炊饼还温热,却见对方在天宁寺廊下鼓捣硫磺 —— 那佝偻的背影,与学堂里挥斥方遒的书生判若两人。?“半月贩,一月读。” 褚生的汗珠子砸在陈孝廉手背,惊散了掌纹里的墨痕。当夜陈家库房失窃,陈父举着账册暴跳如雷时,陈孝廉望着床头新添的狐裘,想起褚生冻裂的脚后跟。?吕先生将返金掷在八仙桌上,震落了砚台里的宿墨:“我收的是学生,不是叫花子!” 从此灶间多了双碗筷,晨读声里混着越地吴语与齐鲁乡音。直到陈家绸缎庄的白幡竖起,陈孝廉再踏入书斋时,案头《五经》已积了三寸灰。?秋闱前夜,刘天若的黑马踏碎满地槐影。陈孝廉被拽进绣楼,撞见李遏云正对着铜镜描眉,黛笔停在半空 —— 这当红歌姬的眼角,竟凝着与褚生如出一辙的霜。“公子可知《蒿里》是送魂曲?” 她突然冷笑,金步摇撞得妆奁叮当作响,“可有人偏要替死人作嫁衣裳。”?考棚号板的霉味里,陈孝廉握笔的手突然僵住。恍惚间褚生的体温从后颈漫来,指节扣住他手腕游走如蛇。三场墨卷落定,他在皇亲园的题壁前战栗 ——《浣溪纱》的墨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,如同李遏云咽气时攥着的那方罗帕。?“我本该投生,却在阳世徘徊三载。” 褚生的手掌在月光下泛着青白,陈孝廉颤抖着在他掌心写下 “褚” 字,笔锋刺破皮肤,渗出的血珠竟凝成朱砂色,“吕先生授业之恩,公子解囊之义,褚某不敢忘。”?越州产房的啼哭惊飞了梁间燕。吕妻颤抖着掰开婴儿的拳,“褚” 字朱砂胎记在掌心跳动如烛火。十三年后,当吕先生带着中举的幼子踏入陈家,檐下的铜铃叮咚作响,恍惚又是当年僧寺的月夜。
2.盗户
荒诞世相录????一、盗户狐语?顺治年间,滕、峰二县的石板路上,捕快的皂靴总沾着露水 —— 不是追贼,而是绕着盗户的门槛走。这些曾啸聚山林的汉子,摇身成了官府供着的 “盗户”,连打官司都带着江湖气派:公堂上一撩衣襟,惊堂木都得矮三分。?某日县衙后宅狐臊冲天,县太爷的千金披头散发撞翻药罐。术士的桃木剑挑着符纸,正将白狐收入朱砂瓶。火苗窜起时,瓶中突然传来尖嚎:“我盗户也!” 满堂衙役憋笑憋得面红耳赤,连惊堂木都磕出了裂纹。?二、秀才避名?章丘县的田契堆得比粮仓还高,每一张都沾着小民的汗与泪。漕粮火耗算下来,佃户交的粮能压弯三匹骡子,而缙绅家的粮仓却连老鼠都养得肥硕。新任钟县令拍案而起:“革了这腌臜规矩!”?告示刚贴出,讼棍们就闻着味来了。李生攥着地契的手在发抖,对面某甲的唾沫星子溅在他青衫上:“这地早挂在我名下!” 公堂上,甲突然高喝:“他是秀才!” 李生跳起来甩袖:“谁认这劳什子名号?等打完官司,我再把‘秀才’从箱底翻出来!”?县令揉着太阳穴翻开状纸,一张匿名信差点惊掉乌纱:“告状人原壤,状告恶衿颜渊霸产……” 师爷瞅见 “孔门七十二恶党”“箪食瓢饮虐囚” 等语,砚台里的墨汁都笑出了圈。?异史氏摇着折扇批注:昔年狐仙抢着当盗户,今朝秀才忙着甩功名。世道荒诞至此,莫怪盗跖要状告夷齐 —— 毕竟在这颠倒人间,连鬼狐都懂得钻那顶 “盗户” 的乌纱帽!
3.某乙
盗途善恶录?一、石投寺夜?邑西老槐下,某乙蹲在门槛上磨锈刀,刀刃映出他眼角新添的皱纹。妻子将补丁摞补丁的褡裢塞过来,粗布下藏着三个冷硬的窝头:“隔壁王屠户缺帮手,明儿早些去。” 他望着月光下泛白的街巷,喉结滚动着没答话 —— 当铺拒收的祖传玉佩还揣在怀里,硌得心口生疼。?卦摊的青布幡在晨风中猎猎作响。卦师的龟甲滚出 “巽” 位,枯瘦手指点向东南:“小人得利,君子藏锋。” 某乙摩挲着袖中仅有的二十文铜钱,鞋底碾过卦摊上的 “金盆洗手” 告示,踏出一串细碎的声响。?苏松水乡的蝉鸣里,他混在运粮船队中上岸。当那座飞檐斗拱的寺庙映入眼帘时,墙根下的三枚石子突然灼得他掌心发烫 —— 二十年梁上生涯的直觉告诉他:此处有 “活”。?暮色漫过经幡,他将最后一枚石子轻轻搁在石堆上,故意撞翻供桌上的铜罄。“谁?” 巡夜僧人举着灯笼转过廊角,他已蜷进香案后的阴影。更鼓声起时,十三个黑影自屋脊跃下,领头的独眼龙数着石子暴喝:“生面孔!”?软梯垂落豪门高墙的刹那,某乙被推到墙根望风。月光在青瓦上流淌,他望着同伴们鱼贯而入,怀中的包裹突然变得滚烫。当沉甸甸的木箱坠地,他的匕首已划开箱角 —— 金锭触手可温,玉镯相撞叮当作响,仿佛二十年前新婚夜妻子的银铃。?晨光刺破薄雾,他背着鼓胀的麻袋混入早市人流。三年后,邑西竖起雕花木楼,门楣高悬 “乐善好施” 匾额。县太爷的朱笔落下时,某乙正往粥棚里撒最后一把糙米,袖中滑落的玉镯在阳光下闪过冷光。?二、捕头血刃?曹州城的梆子敲过三更,大盗陈三踹开地窖暗门,金元宝的冷光映得他胡须根根发亮。酒坛碎裂声惊飞梁间宿鸦,三个蒙脸人已扣住他咽喉:“交出‘天外飞仙’!” 烙铁烙在肩胛的焦糊味里,他终于想起去年劫镖时,那个老镖师也是这般惨叫。?“原来这滋味比挨刀还疼。” 陈三攥着空荡荡的钱袋,望着镜中溃烂的皮肉狞笑。次日,他腰间别着捕快腰牌踏进县衙,铁爪钩在青砖上划出火星。当第一个昔日同伙被铁链拖进大牢,他将烙铁按在那人胸口,听着惨叫喃喃:“这叫现世报。”?秋决那日,菜市口血溅三尺。陈三擦拭着染血的官靴,瞥见街角缩着个偷儿 —— 那孩子怀里揣着的,正是他三年前劫的那对玉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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