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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新娘的婚礼(24)
他背着她拾阶而上,青石板的山石阶弯弯曲曲地从林间一路向上,她紧紧地搂在他颈中,头顶上是一树 一树火红的叶子,像是无数的火炬在半空中燃着,又像是春天的花,明媚鲜妍地红着。天色晦暗阴沉,仿佛 要下雨了,铅色的云低得似要压下来。他一步步上着台阶,每上一步,都微微地晃动,但他的背宽广平实, 可以让她就这样依靠。她问:“你从前背过谁没有?”他说:“没有啊,今天可是头一次。”她将他搂得更 紧些:“那你要背我一辈子。”
她从后面看不到他的表情,他一步步上着石阶,大约因为有些吃力,所以声音有一丝异样:“好,我背 你一辈子。”
山上是一座观音庙,并没有出家人住持,只是山中人家逢节前来烧香罢了。侍卫们查过庙里庙外,就远 远退开去了,他牵了她的手进庙里,居中宝相尊严,虽然金漆剥落,可是菩萨的慈眉善目依旧。她随手折了 树枝为香,插到那石香炉中去,虔诚地拜了三拜。他道:“你居然还信这个?”
她脸上忽然微微一红:“我原本不信,现在突然有点想信了。”
他问:“那你许了什么愿,到时候我好来陪你还愿。”她脸上又是一红,说:“我不告诉你。”他“嗯 ”了一声,说:“那我知道了,你肯定是求菩萨保佑咱们两个。”她晕潮满面,无限娇嗔地睨了他一眼:“ 那你也应该拜一拜。”他说:“我不信这个,拜了做什么?”她轻轻扯一扯他的衣袖:“见佛一拜,也是应 当的。”他今天实在不忍拂她的意,见她这样说,于是就在那尘埃里跪下去,方俯首一叩,只听她也一同俯 首下拜,祝语声音虽低,可是清清楚楚地传到耳中来:“愿菩萨保佑,我与沛林永不分离。”
地上的灰尘呛起来,他咳嗽了一声,伸手去握住她的手,她的手温软绵柔,她问:“你怎么了,手这样 冷?叫你穿大衣又不肯,扔在车上。”他说:“我不冷。”蹲身下去,替她掸尽旗袍下摆上的灰尘,方才直 起身子说:“走吧。”
庙后是青石砌的平台,几间石砌的僧房早已经东倒西歪,破烂不堪,台阶下石缝里一株野菊花,开了小 小几朵金黄,在风中荏弱摇曳,令人见而生怜。因为风大,她拥紧了大衣,他紧紧搂着她的腰,只听松风隆 隆,寒意侵骨。她情不自禁向他偎去,他将她抱在怀中,她的发香幽幽,氤氲在他衣袖间。他低声说:“静 琬,有件事情我要和你商量。”
她仰起脸来看他:“什么事?”忽觉一点冰凉落在脸上,零零星星的雪霰子正落下来。她“啊”了一声 :“下雪了。”
稀稀落落的雪粒被风卷着打在身上,他在她鬓发上吻了一吻,山间风大,他的唇也是冰冷的。他说:“ 时局不好,打完了颖军,我打算对昌邺宣战。”她轻轻地“啊”了一声,他说:“你不要担心,虽然没有把 握,可是我很有信心,只要北线稳固下来,昌邺只是迟早的问题。”她明知他的抱负,虽然担心不已,可是 并不出言相劝,只转过脸去,看那雪无声地落在树叶间。
他说:“对昌邺这一战……静琬……我希望暂时送你出国去,等局势平定一些,再接你回来。”她不假 思索地答:“我不去,我要和你在一块儿。”他的手冰冷,几乎没有什么温度:“静琬,我知道你的意思, 可是我放心不下你。你陪着我固然好,但我希望你让我安心。”
雪霰子细密有声,越来越密地敲打在枝叶间,打在人脸上微微生疼,他突然紧紧地搂住她:“静琬,你 答应我,给我一点时间,等局势一稳定下来,我马上接你回来。”她心中万分不舍,明知今后他要面临的艰 险,可是也许正如他所说,自己在军中总让他记挂,而自己平安了,或者可以让他放心。更何况……她的脸 又微微一红,说:“好吧,那我回家去。”
他才明白过来她说的“家”是指承州自己家中,见她一双澄若秋水般的眼眸望着自己,目光里的真切热 烈却如一把刀,将他一刀一刀剐开凌迟着。他几乎是本能般要逃开这目光了:“静琬,你回承州不太方便… …到底没有正式过门,家里的情形你也知道,我不愿意委屈你。我叫人送你到扶桑去,等局势稍定,我马上 就接你回来。”
她知道慕容府里是旧式人家,规矩多,是非也多,自己并未正式过门,前去承州到底不便。如果另行居 住,是非更多,或者避往国外反倒好些。左思右想,见他无限爱怜地凝望着自己,那样子几乎是贪恋得像要 将她用目光刻下来一样,她纵有柔情万千,再舍不得让他为难,说:“好吧,可是你要先答应我一桩事情。 ”
没有新娘的婚礼(25)
他心中一紧,脱口问:“什么事情?”
她微笑道:“今天你得唱首歌我听。”
他嘴角微微上扬,那样子像是要微笑,可是眼里却只有一种凄惶的神色:“我不会唱啊。”她心中最柔 软处划过一丝痛楚。他那样要强的一个人,竟掩不住别离在即的无望,此后万种艰险,自己所能做的,也不 过是让他放心。她强颜欢笑,轻轻摇动他的手臂:“我不管,你今天就得唱首歌我听。”他听那雪声簌簌, 直如敲在心上一样。只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,冽然倒映着自己的影子,微笑里惟有动人。让他想起很久 很久以前,是暮春天气,满院都是飞絮,就像下雪一样。母亲已经病得十分厉害了,他去看她,那天她精神 还好,南窗下无数杨花飞过,日影无声,一球球一团团,偶然飘进窗内来,屋子里惟有药香,只听见母亲不 时地咳嗽两声,那时她已经很瘦了,连手指都瘦得纤长,温和地问他一些话。他从侍卫们那里学了一支小曲 ,唱给她听,她半靠在大枕上,含笑听他唱完,谁晓得,那是母亲第一回听他唱歌,也是最后一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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